「幹,沒想到阿砲竟然晃點我們!」Andy挑弄著營火說著。

  Andy口中的阿砲,簡直是個隱形人。他對班上沒甚麼感情,只偶爾參加活動,而且通常不會來上課,只有考試時會出現。他本名叫做林兆宇,高高瘦瘦,是家中么子,他祖父以房產起家,是台中望族;大一時大家傳說他父親為他取名為「兆」,是因為那年剛好家產破兆。林兆宇因為四年來無論大小事務總是不太負責任,開會只會吹噓、做事又常放砲,於是大家取了他這個綽號。顯然,他無所謂,更何況反正他對班上沒甚麼感情。他在興隆路一間雞排店打工,不過當然不是為了錢,只是好玩而已。他負責準備這次烤肉的豬肉與雞肉。

  「機咧!」站在Andy身後的是陳建文,身高189,是班上最高的人,他面對著宿舍,痞痞地抖著腿搭腔。挺拔的陳建文穿著二手丹寧牛仔褲,未紮入的米色底的紅色直條紋襯衫扣到第二枚扣子,裡面是件小汗衫。罵完,一口氣,手上的啤酒剩下半瓶。陳建文是個反差很大的人,普通時候在班上很安靜,而且寫得一手好書法;然而若心有不平,總是口不遮攔。他有個遠在高雄的女友,因此平時放假會去高雄,較少與班上同學相聚。這次烤肉讓他期待已久。「媽的!就不要讓我遇到。」阿砲和他的交情,只侷限於合作過幾次報告,不難想見兩人略有嫌隙。而且,這次缺席,令陳建文加倍不是滋味。

  薇羽坐在一旁嘟著嘴,直盯著營火。她手上拿著的吐司夾著厚厚焦焦的豬肉片,香嫩的口感早都涼了。她身旁的女性同學們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但都沒有表示甚麼,依然起勁地一言一語、七嘴八舌閒聊著。她還在氣憤Andy的遲到。

  「唉唷!又不是故意的。」Andy小小聲、充滿歉意地說著。他發現薇羽整晚都不高興,氣氛很是棘手。他與她分別看著營火,卻看不見對方。

  去接薇羽時,她正準備往回走,Andy在車上冒著冷汗。後來好說歹說,薇羽才上他的車。她沒問原因,她根本不想聽。「我上車是給你面子!」這是薇羽對Andy說的上一句話,大約是三個小時前的五點半時。

  「薇羽,我們來拼酒啦!」陳建文從Andy身後走向前,並靠了上來。Andy望著建文的背影。

  「好啊。」薇羽彎了腰,放下涼了的吐司肉片,起身扯了扯縮到腰際的外套,轉身拿起旁邊的台啤。

  「幹。」Andy皺起眉頭,用夾子勾起一塊小石頭,苦笑著朝陳建文拋去。陳建文敏捷地閃了身,他張大眼,故作無辜,對Andy擺出事不關己的手勢。薇羽微抬了頭,淺淺喝了兩口。旁邊幾位女同學也安靜看著。

  「讚喔!讚喔!哈哈哈!」陳建文又像個痞子般抖起腳來。

  「幹。」Andy暗罵道。他拿著夾子翻動木炭,火紅的痕跡、灰白的痕跡,把木炭相間出生命。接著,他拿起筷子細心地把烤熟的肉翻了幾面,確定熟透後便取下,放到旁邊的放上烤肉架。昏黃的燈火,鄰著岸連接了兩條橋。夏季的晚風把他們歡樂的氣氛與燒肉香,傳送到附近的家家戶戶。

  「徐康,怎麼不喝?也喝一下嘛!多虧了你耶!」陳建文走到徐康面前,朝他點了點頭。徐康整晚只吃了一片肉,而且還是同學替他夾上的。他揚起眉,笑笑地對陳建文點頭。他旁邊坐著個胖胖黑黑的同學,叫做張紹雲。大家對他詩情畫意的名字與本人不符合,因此改叫他「紹胖」。紹胖很好動,在班上喜歡出風頭、樂於對自己搞笑,所以很有人緣。

  「沒錯,多虧了徐康。幹,阿砲明天就不要去上課!」陳建文憤憤不平。

  「幹,一定去打炮了!」Andy說著,不管後面女同學有甚麼感覺。但他發現薇羽瞪著他,於是趕緊禁聲,繼續烤著肉。

  「來吧!」紹胖從攜帶型冰箱中撈了一罐台啤,順手也替他摳開了瓶口。圓潤黝黑的大臉,說起話來常讓人覺得有股親切的中肯。然而也的確如此,事實上,紹胖平時真的是個親切的人。

  徐康微笑著,並緩緩伸出略顯孱弱的右手,用指尖握住冰涼的啤酒。薇羽見狀,不禁忖測這傢伙是不是有病,她忙了一天都沒累成這副德性,這男的在搞甚麼。徐康沒讓瓶身沾到手掌心,並不是特意針對這瓶酒,橫豎只是要避免掌心被冰鎮到罷了。他說不上是為什麼,徐康對自己的疑惑時時都有;他甚至覺得,有可能是因為幼年的經驗,讓掌心早已被疼痛與熱燙的記憶塞滿。但無論如何,他總是習慣性地,盡可能不讓冰涼的東西碰觸到掌心。他覺得這樣不舒服。

  陳建文對他舉起手上的台啤。他轉頭看了陳建文,也遲鈍地舉起手,然後兩人一同喝了一口啤酒;徐康只喝了一小口,陳建文則一口就喝完剩下的啤酒。隨後,陳建文朝徐康回敬,並壓凹了瓶身收手,接著轉過身去走向Andy。徐康定定望著陳建文手上拿著的凹曲鋁罐。紹胖拍了拍徐康的背,說道:「還好有你幫阿砲把肉拿下來,不然我們都沒得吃了!」。徐康沒有回話、沒有表情,只繼續靜靜地看著那個印有台啤,白綠相襯,嚴重凹陷的鋁罐。夏夜淺淺蟄伏在山頭。

  從宿舍鄰近涯邊的一隅望向河堤,看得見恆光橋旁的火光與晃動的人影。青春是潮濕而突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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