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文字域

我有個曾經同寢室的學弟，在眷村長大的。
他爺爺在村裡很有名，因為曾是隨蔣來台的重要左右手。
但後來許多人都升官發財了，他卻堅持和平活著就好，
因此放棄公職或薪俸。

當時，大家都叫他蔣爺，雖然他不姓蔣。

蔣爺平常愛玩象棋，
三不五時就跟他們眷村裡的年輕人過招，但沒有人贏得了他的！
他曾經說，他背過超過十種棋譜，可以用上百種棋局記棋。
雖然聽來很像嘴砲豪洨，可是村裡沒人贏得了他也是事實。
而每次他下棋，都會抱著當時年幼的學弟。爺孫感情特好！

幾年後，蔣爺因為發現淋巴癌住院，
那時，剛好是學弟離家來台北的時候。

眷村來的學弟，個性較為封閉、硬骨，
在城市人擠人的小宿舍適應不良，經常夜裡偷哭。
他很少找人聊天，有也是不得已而認識的室友。
我就是這樣跟他認識的。
而聊天時，他常說他爺爺的事給我們聽，那是一種驕傲。

有次，大夥出去玩，他卻想留寢室。
我們不好勸他一起玩，就放棄了。
那天晚上，我們玩得很晚，大約凌晨四點，
我們還在東北角海岸準備等日出。

忽然，我接到學弟電話！

他哭著問我，什麼車現在可以從台北回左營最快？
我大愣，這太突然了，所有人也感到莫名奇妙。
我問理由，他堅持不講，語氣又異常傷悲。
後來，我們擔心他發生什麼事情，就放棄日出返回。
回到宿舍，學弟還在整理行李。
電腦網頁上的紀錄，是google找火車、公車、客運等等資料。
學弟看到我回來，本來還很沉默，
但後來我一直追問，場面嚴肅，他才說他「知道」爺爺過世了。

「知道」？？？

這句話怎樣聽都怪。
我便又問，是否是家裡人來電話？
他啜泣著說不是，說是他爺爺跟他說的。
嚇死人！我當下覺得他又情緒不穩，又是離鄉適應不良的症頭。
結果他堅定地說，
他剛剛在窗台（我們住二樓）聽到他爺爺敲窗叫他！

當時他在上bbs，沒想到怎麼會有人敲二樓的窗。
後來，就看到他爺爺在窗外，
跟他說再見，要他注意身體健康（非常老套）。
我們當然不信。
而他一直哭泣，我們只好通知教官處理。

教官先是做一般性的處理，想盡辦法穩定他的情緒，
但實在不管用。
而後為了安撫他的情緒，只好電致他家人。
很順利，馬上聯絡上他家人，尷尬地擾了人家清夢。
當時，雖然天快亮了，
他家人還是提起精神極力安慰他，要他別亂想。
親情果然最偉大、最有力量，很快地學弟就安靜了。
事情眼看是結束了，我們就回去睡覺啦！

第二天，我睡到下午三點多。
起床後學弟也不見了。
我以為他出去玩還是什麼的，不以為意。
但沒多久，我還沒來得及穿好衣服，教官就來了。
他告訴我，我們可能要更換室友。
我當然一整個傻住！學弟發生什麼事了嗎？
教官才解釋，學弟也許要搬去跟他親戚住了。
教官說，因為打擊太大的樣子。

打擊？什麼打擊？我完全地茫然，又非常好奇。

教官接著說，
昨天晚上，我們跟學弟雖然都回房睡，
但是睡沒三個鐘頭，大約才八點多，
他家人就打電話來了。
打來告訴學弟：「爺爺真的過世了......」
原來，他家人安慰完學弟，心中也泛起不安，
一直有不好的感覺。
到了七點多，果然大勢不太妙，醫院來電。
因為癌細胞轉移，又併發多重衰竭及感染，蔣爺過世了。

蔣爺過世了！

時間真的就是昨夜，一切真是太玄妙了！
不過較奇怪的是，醫師給的死亡時間，
是在學弟「知道」蔣爺過世後的幾個鐘頭，
並不是先宣告死亡後，學弟才感受到蔣爺的不捨。
彷彿，蔣爺已經準備好先來看學弟了。

從此，這件事情變成了大家共同的回憶。
算是親情的感知嗎？
或稱親情的線索？
我不曉得，
只是覺得淡淡悲涼，
也有點柔柔溫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