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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雨從傍晚之後便不曾停歇過。嘩啦嘩啦的雨水,傾盆地砸在轎車的擋風玻璃上。開在山腰間的白色Audi A4,用車尾燈犀利地切割雨水,在模糊的夜色中暈染開,然後又收斂於潮濕的黑暗之中。

 儀棻小心翼翼地開著車,在視線極度不良的山路上時速不過30公里。這條僅有兩線道的公路蜿蜒曲折,卻是條通往市區的最快便道。她看了看手錶,時間是接近午夜的十一點四十七分。雨水滂沱再加上山路狹窄濕滑,這下子,即使是捷徑好像也快不到哪裡去了。

 「討厭,加班弄太晚了。」儀棻嘀咕著。她按開收音機:「--幾哩幾、嘟哩--所以,這次的新專輯,再度--噗噗嚕、噗幾哩--讓我們來聽聽,這次主打--幾哩哩、吱哩哩--」
 「明明白天還出太陽的啊,」儀棻怨著這場雨,拍了拍車上的音響,「嘖,爛收訊!爛天氣!爛廣播!」她對流行音樂沒興趣,於是調整了廣播的頻道,想聽聽新聞。

 她一邊調整,一邊靜靜穩穩開著車,仔細注意能見度極低的路況。雨水仍大肆潑灑。路上沒有其他來車。

 「--批哩、幾哩哩--表示,政府會努力,安養院不會被商業利益犧牲,政府會有妥善處理,初步估計--雌雌、批哩哩、幾雌雌雌--但抗議的聲浪依舊不斷。安養院發言人警告,不排除率領老人佔領隧道!佔領工地!直到政府答應將--雌雌哩哩哩、噗雌雌、逼逼逼雌哩哩--表示遺憾,但會努力--雌雌哩哩--」

 雖然是新聞,但儀棻受不了口齒不清的廣播。她繼續摸找著調整鈕,想轉到其他頻道。

 「--幾哩--急插撥,緊急插撥;今夜的豪大雨造成指南山區幾處坍方,貓空一帶的民眾請注意自身財產安全。另外,軍功路段開始管制,請改走其他替代道路。名眾要特別注意!」剛好,車子經過轉彎,儀棻放慢車速,廣播突然傳出清楚的聲音。

 「什麼啊!」儀棻聽完萬分錯愕,她踩了煞車,車體頓了一下停在山路旁的路肩。轎車亮黃的頭燈在雨牆中僅穿出幾公尺距離而已。
 儀棻向前貼在方向盤上,她抬頭看了車前不遠處的指標:「莊敬隧道封閉,請改走替代道路。」她思考著,過了隧道不遠就到家了,難道還要重新繞回,改走市區道路嗎?天啊,這樣到家都幾點了;明天七點多就要起床,怎麼可能,這樣會累死啊!

 儀棻想了想,皺著眉頭咬著下唇:「管他,先過去看看再說。短短的距離,拼拼看能不能通融了!」她撥了方向盤,接著踩下油門,白色Audi發出了堅實的引擎傳動聲。車子回到公路,繼續朝著隧道前行。

 「--莊敬隧道滲水嚴重,消防隊及工程處已派人搶修,民眾請改道通行;隧道將封閉一晚,如造成不便,請--逼逼哩哩、雌幾雌雌雌雌--」離開彎道,超過了某個角度,收音機看似又陷入支支吾吾的窘境。「--雌雌、逼逼哩--狀況緊急,救援人員正全力搶救--偪哩雌雌、逼哩哩噗--上方建築物剛好壓垮--批哩哩資雌雌雌雌雌雌--」

 車子越來越接近隧道,儀棻發現前方亮光越來越明朗。她想,工程局或工程處的人馬應該已經聚集了吧。既然沒有立即坍塌的危險,只是漏點水,應該可以通融通融。
 她握緊方向盤,在心中默默禱告,希望能通過隧道。而後,她催了油,快速開往明亮的彼方。

 約莫一分多鐘,她經過兩個小彎,發現路旁有些碎石、枯枝;想必是雨勢太劇烈。她看見前方有幾位穿著明亮雨衣的工人正在工作,他們圍起警戒線,並開始擺放工程柵欄與上方閃著紅色燈光的橘色塑膠「甜筒」。

 她放慢車速,前方工人也注意到她了。有位工人朝他走來,手上還持有粗短的指揮光棒。工人朝她揮舞著,想表達的意思很明顯:不要過來!其餘工人準備把隧道前的警戒線拉上了。

 儀棻見狀,心念動搖:「慘了,看這狀況要用求情的方式是過不去了。」
 她端詳了二十公尺遠處的隧道口,看見昏黃的燈火鑲嵌在朦朧的雨霧中。「唉唷,過了隧道,沒多遠就到家了啊。」她不斷掙扎,苦思著辦法。

 手持指揮棒的工人走到她車門旁,示意她搖下一點車窗。她揪著面孔,不太甘願地按了電控鈕;車窗於是降出兩公分左右的隙縫。雨水參著泥土的氣味冷不防傳進儀棻的嗅覺裡。
 「進不去了!進不去了!掉頭喔!掉頭哦!」工人怕她沒聽見,大聲重複著同樣的話,並輪轉著指揮棒,表示要她回頭。
 儀棻對著工人苦笑了一下,點點頭,她端詳了四週,除了工程處的人,沒有警方單位的樣子;忽然她有了個念頭。她撇過頭,不理工人了。剎那間,她踩下油門到底,企圖闖關!工人嚇了一跳朝後退了幾步,但是並沒有上前追趕。

 「拜託不要怪我啊!對不起、對不起啦~」她帶著歉疚的心,猛催油門,疲憊的身軀還是戰勝理智:「我想快點回家洗澡睡覺啊!」

 二十公尺的距離很快就開過去,她在封鎖線拉起前便進入隧道,旁邊拉線的工人一時也不知所措,並未攔阻。她得意地把雨景拋在腦後,沉入黃色的直線空間。

 開進隧道後,因滲水嚴重,本來一眼見底的隧道變得水霧朦朧,除了開頭那段有甩開雨水的感覺,現在則又被石壁裡灑入的瀑布灌溉著。
 儀棻小心地開著,她不敢太快,反正後方的人並沒追來,地上又都是碎石;開太快刮傷底盤就糟了。

 到了隧道中段,她發現水霧中有人影晃動。她嚇了一跳:「該不會是鬼吧!」她看了看錶,大約十二點整。這個時候還在快倒了的隧道裡散步,正常嗎?她並不特別膽小,於是好奇,刻意放慢車速看那人穿著與樣貌,嗯,並不像工程人員,反而像是穿著病服的老人。緊接著,她發現那個人有腳!沒什麼好怕啦,哈。她進而環視一番,發現竟有超過十個像這樣的老人;男男女女都有。

 車上的廣播陷入無聲;連雜音都沒有出現。

 啊!她想起了十多分鐘前聽到的廣播,難不成是這麼晚跑來抗議?這也太拼了吧?不過,儀棻又仔細想想,這也不無可能,因為附近的施工不就是他們想抗議的原因嗎?如今遭逢天災,剛好把事件跟建築工程聯想,而且突然的意外,勢必有媒體在場,這畫面一播送出去,哇,到了明天全世界都會支持他們的!

 「哈,明天政府就頭疼了,頭版大概會是『山坡整治工程造成隧道漏水,驚動隧道上方安養院老人』;或者,『老人家連夜抗議,整治反而導致災害』之類的吧!」儀棻開過這群老人,老人們各各都朝著她看,面無表情。她歪著頭緩慢開著,一個一個探視著這些老人的面容。

 忽然間,儀棻也沒意料到什麼時候,昏黃的燈光竟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黑鴉鴉的樹林與柔歇了不少的雨勢。她回過神,集中注意力才發現,前方有塊大石頭!「啊!」她驚叫了一聲,雙手朝右轉了方向盤,白色轎車失控般撞開路旁的警戒線,驚慌失措的儀棻來不及煞車,進而又撞倒了幾枚塑膠警示筒與黑黃相間的馬路柵欄。

 Audi A4的車燈從白色車體中射出,斜照向路旁的樹林。儀棻趴在方向盤上,因疼痛而緊皺眉頭;好在,她只撞到額頭。雨水輕拍車體,在車窗上點出一圈一圈的模糊光暈。

 她抬起頭,發現窗外有幾位工人在拍車窗,還有幾位媒體朝她拍照。她打開門,走下車,有位工人撐起傘拉住她,旁邊陸續有人講她攙扶著。

 「小姐、小姐?沒事吧?」撐傘的工人在她耳邊喊著。她的頭很痛。
 「小姐,妳可以說話嗎?」其他人也對她拍掌、朝她面前揮手。她還沒回過神。

 吵吵鬧鬧的聲音持續著。她閉起了眼睛。

 她再次張開眼睛,正坐在救護車上。她坐起身,旁邊的醫護人員拿水給她喝。「別擔心,我們馬上送妳去醫院。剛剛檢查過,妳只是輕微擦傷,沒有骨折。但我們還是要到醫院檢查一下,以免--」一名護士還沒說完,她就把水杯放下,搶了話講:「我怎麼在這裡?」

 「喔,我們正要開車,妳先躺下。妳剛剛出了車禍。」
 「什麼車禍?誰出車禍?」儀棻挺挺坐著。
 「施工人員說,妳剛剛從隧道口衝出來,他們都嚇了一跳,不知道妳怎麼躲在那裏。」
 「我?我躲在哪?對了,我剛剛從--啊,我想起來了--我剛剛從隧道出來。」
 「不是的,小姐,妳剛剛開著車,從隧道旁衝出來。」
 「不是,我剛剛從隧道出來!」儀棻張大了眼反駁。
 「呃,沒關係。妳先躺下好嗎?」醫護人員微笑著。

 儀棻躺下,然後慢慢回想著;但記憶很模糊。窗外雨水變得輕柔、溫馴。
 救護車發動,車頂上的鈴聲開始高音喧囂。她彷彿想到什麼,突然坐起,定定朝莊敬隧道看去,那裏燈火通明。

 「那邊,除了車禍,還發生什麼事情嗎?」儀棻指了窗外問醫護人員。
 一名護士拍了她的背,「晚上雨下很大,山坡發生坍塌,結果隧道被壓垮了。很不幸。」
 「壓垮?被什麼壓垮?土石嗎?不是說只有漏水?」儀棻不解。
 「可能一開始是漏水吧。」那位護士回答。
 「嗯,聽說是這樣,」另一名護士補充,「但後來,上面的建築物就隨著土石被拉下來了,直接壓在隧道上面。然後隧道就垮了。」
 「垮了?怎麼可能,那我、怎麼可能?」儀棻覺得不可思議。「真是好險,我一定是在倒坍的瞬間及時逃出!」
 「這、這我就不曉得了。工程人員說,隧道很早就被壓垮了耶,妳衝出倒掉的隧道口,已經是很後來的事情了吧!」
 「啊?怎麼會?我還看到一些老人耶!」儀棻的額頭又疼了起來。
 「老人?」一位護士疑惑著。
 「天啊,什麼老人?」另一名醫護人員趕緊追問。
 「呃,很像是,安養院那些想要抗議的老人啊。」儀棻忍著頭疼,勉強說著。
 兩位護士乍聽之後面面相覷。

 「小姐,不可能啊。壓垮隧道的建築物,就是那間安養院啊。」

 救護車開出山區進入燈光較亮的市區,迅速朝著萬芳醫院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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