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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白了,就是個頑固又詭異的和尚。
春暖花開的季節,遇到這個詭異的使者,
老實講,非常非常非常煞風景。

那是個溫暖卻有點陰鬱的下午。
我走在東區,探尋著街角裡靜謐無聲的聚落,
看看這些無聲的文化、翻翻那些不入世的情緒,
用我的LOMO相機記錄一些不被重視的角度。

經過誠品敦南附近的巷子時,
我看見一位閉眼、挺胸,穿著破舊正襟危坐的老和尚。
我自然而然朝他按了快門,見證他不合理的存在。
他盤著腿,一襲黃麻布套身,搭著棕黑色布長褲。
總之,是很典型僧侶的衣服。
我想,根本,他與這城市就是互相矛盾的。
我覺得很有趣!

街巷大約三公尺寬,他與我的距離很近,
我從地面仰角捕捉他緊皺而嚴肅的面容。
LOMO相機發出齒輪替換的微細聲響。

頓時,老和尚說話了;他說:「你來了。」

我訝異地抬起頭,他又接著說:「我已經選擇當個僧侶。」

我把相機收起來,放入我背著的運動包包裡。
老僧侶說話的時候沒有張開眼睛,表情悲沉。

「老伯伯,你在這裡打坐,有甚麼原因嗎?」我問。

「我在這裡等你。我曾經是你。」他說。

我沒有感到意外,也沒有多想,
只覺得這個可憐的傢伙,應該是受到生活的困頓脅迫,
最終成為社會底層的苦者吧。

後來,我因為對他好奇,便坐到他旁邊與他稍微聊了起來。
但他的論點我不欣賞,那是一種自以為高尚的論調。
在這個具體且務實的城市裡,任何形而上的論述都沒意義。
也難怪他會想成為一個僧人。很失敗的僧人。

他說,他看慣這城市的一切、經驗過大起與大落的交替,
用盡了一生在掙扎,找尋愛情的依歸;但似乎根本就找不到。
這位老和尚頂著短淺的銀髮,說著話時身體會抖,有氣無力。
他強調,他不是現在才意會到等待愛情的辛苦,
也不認為自己「曾經年輕而現在年老」,
他認為他的生命是平行而同時的。
生命中的是與非,相生相輔,沒有因果也沒有規矩。

他的語氣溫和,雖沒甚麼元氣卻很順暢,不像胡謅。
當然,也可能是平時胡謅慣了,所以聽起來中肯。

我不太應和他,只是聽著他說。
他從頭到尾沒睜開眼睛。也許是懶得看我。
我偶爾看看他,偶爾望向遠方的路人。
我覺得,他只是為了等待而等待,不是為了愛情而等待。
他因為得不到預期的結果,因此衍生出一套變態的邏輯,
企圖用這個變態的邏輯去解釋自己變態的人生。

他的話讓我想起,在這個都市的某夜裡,
有過兩疊陌生而柔軟的嘴唇,貪戀地相依偎,且僅隔著唇蜜而已。
我記得那種滋味;
因為陌生,那種濕潤就更加舒適,
因為陌生,那種香甜也更加誘人。
然後,夜醒了,甜蜜回收,
各自前往各自的方向。

這樣很好啊。

愛情是可以切割分配的。
這老和尚懂甚麼?他等得過久了。
他住在這個城市,不是西瑪拉雅山,
為了不存在的目標而修練,並不能使他成仙成佛。
我暗暗笑了他的迂;人生的末尾竟然還是想不開。
他這樣成就不了任何信仰的,
尤其是愛情這種信仰。

沒多久,他也沒再說話了。
我款了款寬管的牛仔褲,拍掉灰塵站起身來。
我本想拿出LOMO,再拍他一張扭曲變焦的畫面,
但後來決定,還是替他保留一面正常的鏡頭吧!
畢竟他的人生,似乎早已沒有太多正常的影像了。

我隨手從口袋拿出數位相機,
以親切的俯角拍了幾張。
拍完,我轉身看著遠方迷你裙辣妹與長髮美女充斥的街頭,
又打量了這些女孩們身邊高挑英俊的有錢公子,
我心中更加替這老和尚感到悲哀了。

正當我這麼想著時,他突然對我說:
「不用替我感到悲哀;你看得見的我都看得見。」

『老伯,你...對不起,我...』我驚然無語。

「我說過,我就是你。但我不解釋,因為你不會相信。」

『老伯,你需要我幫你通知家人嗎?』
我看情況不對,趕緊上前想將他扶起來。

「你沒錯,我在這裡無法成就甚麼信仰,我懂。」
老伯表情依舊,也未張開眼,但他卻舉起手指著我。
「但是,這只是選擇,就算不選擇,也是一種選擇。」

『不好意思,我先走了。』我覺得不太舒服。
我轉身,踏出腳步趨向敦南錢櫃的方向,越走越快。

「我也記得那些情感錯亂的夜晚、我也記得那些擁抱與熱吻!」
老伯站了起來,我怕他追來,便不時向後看,
但他站在原地,閉著眼喊到:「因為我就是你!」

我越跑越快,不再理會他。

當我跑出巷口後,剛好遇到巡邏的員警,
我把老和尚在巷口疑似發癲的症狀告訴他們。
他們要我留下電話與身分,接著便馬上去處理。
後來,我也接到警方的通知,
說已經將老僧人送到醫療單位了。

直到今天,老僧人說的話還會不時在我腦中打轉。
我還是不能理解,在那天,
春暖花開卻陰鬱氣氛的城市午後,究竟發生了甚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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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otlatte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