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的時候回母校宜蘭高中。我在那裡看見很恐怖的詩。

那天,我獨自在校園閒晃,像個老頭似地,
緬懷過往景物,回味舊時風光,尋找逝去的年輕風華。
晃著晃著,我突然肚子不舒服,想上廁所。
可能是中午吃的太祖魷魚羹出了問題。
於是就近,我跑到新教學大樓一樓角落的廁所。
猛一瞧,這小小間的廁所,外觀與舊時無異。
我本來以為,可以欣賞過去留下來的立可白、簽字筆塗鴨,
結果,學弟們卻早已心狠手辣摧毀這些遺跡了。
連打掃用具間裡頭都乾乾淨淨。真優秀。

我有點失望,但盯了半晌,也不再能忍受了,
就脫了褲子蹲下,毫不留情地釋放了。

拉著、拉著,正感覺無聊時,我突然發現門上有鉛筆字!
厲害!後生可畏!原來牆壁不能寫,就都寫到門旁了。
創意總是會找到出路。
我看了看,覺得差強人意,沒有以前那種精采度;
只有一兩句狗屁倒灶的虎爛或髒話(真的只有一兩句)。
我上上下下仔細瞧,卻讓我看見較整齊的幾行字,
很小的字。我端詳一番,赫然發現,竟然是首詩。

  充滿的心頭是貪眷;不願將他帶走,因此
  留下。

  巨大的勇氣,使渺小的愛無限放大
  在他逡巡的遠方,路將我踩過
  我成了影,被虛無的
  玫瑰摘下
  彩虹在我
  閃爍
  
  他是手的溫度,消耗語言埋葬語言
  我們於是閱讀:眼神

  傷害以後。我充滿的心頭是貪眷
  但我切割
  說:不願將他帶走,因此留下。

  若有天你看見我,將我撫過
  我便永遠跟著。永遠
  跟著你


讀完,我完全不懂。
當下只覺得,爛詩,情情愛愛的真無聊,
這麼幾年後,宜中怪人還是不少。
我於是拿起衛生紙,替打掃的學弟盡點心力,
就把這首爛詩,和那些無聊的文字都擦掉了。
心想,以前那年代的塗鴉還比較有創意,真遺憾!

後來,我撇完條,梳洗打理,神采奕奕走去籃球場,
剛巧遇到以前同學,他來打籃球,我就跑去跟他聊天。
我們東扯西聊,大致上說著畢業後這幾年的梗概。
不過,他卻突然提起一件事情。
他說,前些年,有位同性戀學弟割腕自殺。
原因是他喜歡上同班同學,據稱還交往了一段時間,
怎知道,後來對方喜歡上蘭女的學姊。
我聽得津津有味,這種事情在我那年代也是時有耳聞,
只不過,沒人鬧到自殺呀!
我朋友說,那個學弟不能接受,以死威脅對方,
說要殺了對方再自殺,但對方找教官解決,
所以兩人同性戀的事情就曝光了。
我邊聽,邊看著偌大的足球場發呆。我同學繼續說著。
兩人都壓力很大,對方跟蘭女學姐也分了,
最後結局是,一切不了了之。
「真是可想而知。總是這樣。」我在心中自言自語。

我同學的語調平靜,參差在籃球的聲響之中。
他吸了口氣,繼續講。
幾個月後,學弟投稿一篇文章到宜青社,想上校刊。
不過沒有被選上。之後沒多久,學弟就自殺了。
但出乎意料,他沒對另外那個男生做什麼事,
同學們都猜,大概是還愛他吧。
只是那男生被影響不小,聯考失利落榜。
後來才重考上成大,忘記什麼科系。

我聽完,問我同學,哪邊還看得到那篇文章。
他說,可以去宜青社的社辦找,看有沒有底稿;
或者去社會組、輔導室那邊問問。

之後又一連串閒聊。
結束後,我跟老同學道了別。
我沒去社團,直接往社會組那邊去,
因為我認為,時間都過這麼久了,
宜青社應該也找不到稿子了。

走進涼颼颼的大穿堂,很幸運,居然遇到鐘老師!
她是輔導是老師,也是以前心研社的指導老師。
我們先是一陣寒喧,後來話語帶入這幾年宜中幾些事,
我便順口問了她知不知道這件事。
結果當然,哈哈,她果真知道。
而且又很剛好,那個學弟有來過輔導室找過老師,
老師也看過學弟投稿的文章;因為他有寫在記錄簿上。
語畢,老師帶我進去找找,說要拿來給我看。

等待片刻,老師拿了一本筆記本,
說是那個學弟以前來輔導室的心得聯絡簿。
我翻開,內頁夾有一張紀錄簿用的16孔活頁紙,
我頓時驚覺,發現那篇文章其實是首詩!

  充滿的心頭是貪眷;不願將你帶走,因此
  留下。

  巨大的勇氣,使渺小的愛無限放大
  在你逡巡的遠方,路將我踩過
  我成了影,被虛無的
  玫瑰摘下
  彩虹在我
  閃爍
  
  你是手的溫度,消耗語言埋葬語言
  我們於是閱讀:眼神

  傷害以後。我充滿的心頭是貪眷
  但我切割
  說:不願將你帶走,因此留下。

我看完,只呼好巧。
我想把剛剛廁所的經歷告訴老師,老師一定也會嚇一跳,
然而卻又想到,我已經擦掉了呀!死無對證。
所以就沒說了,免得老師以為我取寵騙她。
畢竟誰會相信,都這麼久了,豈可能有人知道,
更遑論還專程寫在廁所門上。這完全沒意義。

之後,我們泡了茶,小聊一番,
她與我對話的重點都是我,根本不在意學弟的事。
但是我卻無法專心,總是心不在焉。
我不斷回想廁所裡看到的那首詩;越想越不對勁,想不透。

回程,我謊稱學弟那首詩不錯,我想再看看,
便徵詢老師同意後,將那首詩抄起來帶走。

當時,下午四點左右,天空很灰。
我從輔導室離開,經過圖書館,走向正門。
邊走,我就邊看抄來的那首詩,
也邊想著上廁所時看到的那首。

走到門口警衛室時,我看見其中一名替代役男警衛,
他呆呆坐在裡頭,看見我站在警衛室旁也莫不吭聲。
而另一個比較老的警衛,則在警衛室門口擦玻璃,
他偶爾盯我兩眼,但也沒多說話。

我看他擦著、擦著,霎那間,一陣駭然!
這時才猛然驚覺,自己做了什麼傻事。
「該不會是這樣吧!」我腳一軟,
腦中忽然明白了,於是短暫失神,
此刻的天空,開始下起雨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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