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的午夜又濕又冷。羅德蹲在47街的防火巷口抽完最後一口菸,用手指彈去菸屁股,隨後就起身走入黑巷之中。
 黑暗中,只有濕漉的小路反照出街口的昏黃燈光。羅德很熟悉地朝街底走去。他低著頭,手插在緊身牛仔褲中,上身穿著稍有污斑的米黃色喀什米爾羊毛衫,樣貌頹廢。
 紐約冰冷的黑巷之中,總有旺盛蠢動的生命了。羅德走到街底,四處可見暗影中露著淫穢笑容的勢利妓女。不過當羅德起了色心,痞笑著想靠過去吃點豆腐什麼時,穿著火辣性感的金髮妞們,可就一個個閃開。「滾吧!窮小子。」妓女們的鄙視讓羅德笑不出來。羅德撇過頭,繞過垃圾堆伸出手握上一組逃生梯,趨步走上。他步伐輕浮;鏗鏘鏗鏘響的鐵樓梯,看起來不太牢固。

 一口氣,羅德到了六樓。他面向一門幽暗,低著頭熟稔地用固定的頻率敲了門。三五秒後,替他開門的是一位兩百公分高的魁梧壯漢;一位五官深邃,不發一語的南斯拉夫人。羅德痞著點了兩下頭,輕率晃動著進門,鐵門也迅速關上。
 「唷?羅,還沒死啊!」陰暗的小房子裡面,傳來一道不悅耳的招呼語。
 「等你先啊。」羅德輕描淡寫,反射回答。
 「哈哈哈,沒死就歡迎啊!」此起彼落的發牌、叫價聲中,走出一位矮小、微胖的白人。他是這裡的頭,這是他顧的場。他自稱傑瑞,但大家總是叫他「鬼眼」;這表示他可以從各種角度觀察你有沒有在他的牌桌上作弊。據稱,傑瑞來自脾氣暴躁的德州,是少數外地卡位靠武器販賣與搏奕活動就成功闖蕩紐約的流氓。但當然啦,比起紐約毒梟或白人種族主義組織,鬼眼傑瑞還太嫩哪。
 羅德心裡明白,雖然自己曾經欠過傑瑞很多賭債,但至少還清了,他們這種人關著門做這類生意,並不會在意你的信用問題:反正不付錢,就償命。
 羅德走向櫃檯,暗算著今晚的手氣,同時搓了搓手,吁了口氣試圖回暖。門外是寒冷的世界,而門內雖有暖氣,卻也不足以讓羅德感到溫暖。

 這間陋室暗沉的燈光,讓人幾乎看不見對方的臉。但賭客們並不介意,反正只要牌桌上的小燈,能夠讓人讀得到牌,一切就沒什麼大不了了。而且,羅德很清楚,自己從來沒有輕視過這樣一個藏身紐約大都市裡不起眼的角落,因為這個地方,縱使只有四、五張牌桌,二十多個人,但每個有營業的晚上,流動的資金可以高達百萬、甚至千萬美金。他很明白,紐約是個罪惡與華麗皆具的魔幻都市、美麗卻劇毒的蘋果。
 傑瑞替羅德安了一個位置,位於德州撲克牌桌的一隅角落。發牌員是個中年婦女,對他瞄了兩眼,面無表情,隨後又低頭沏牌。羅德拿了換來的代幣,朝牌桌走去。

 全球的賭博界很大,可是流通率非常低。尤其在47街這種淫惡叢生的地帶,哪些人總是在哪些地方賭博,都是明目張膽、積習已久。久而久之,要不認識也難。
 羅德仰息其間,經驗告訴他,可別小看來這裡的賭客,在這裡消磨時間與金錢的傢伙,並非都是像羅德這樣無所事事,有一日沒一日的街頭痞子。好比,現在坐在羅德右手邊的,是47街區的總警官。他經常穿著制服就跑來,無謂他人眼光,而鬼眼傑瑞也對他阿諛奉承。老警官叫做提姆,頂著一頭灰白平頭,抱著啤酒肚,平常打牌總喜歡揪著臉,叼著濃烈的大雪茄,一臉愁容;即使贏錢也是這張不變的表情。老提姆話不多,但說出口的都特別難聽。
 鄰坐在老提姆警官再過去一位的是「居禮夫人」,此時空氣中彌漫的昂貴香水味,便是來自於她。居禮夫人是這邊一些賭客私底下對她的稱呼。她本名叫做凱莉,是一位高竿的掮客,專搞科學法案與醫療儀器採購。政治圈很需要這種人。她的丈夫是菲爾議員,同時也是英國石油公司股東之一。所謂的上流社會大有她玩樂的地方,但她就是愛來這裡,連傑瑞都受寵若驚。「這裡沒有意義重大的狗屎壓力。」這是她的解釋。
 坐在凱莉菲爾右手邊的,也是羅德正對面的這位,是個穿著灰夾克的老頭,乍看大約七十來歲。他皺著眉頭、瞪大著眼,微微張著嘴,非常瘦小。蒼白的面孔看起來就像快要休克一樣。「他是誰?」羅德小聲問了問老提姆警官,警官叼著雪茄看了一眼,繼續沉默。發牌員發著牌。羅德感到自討沒趣,他本想罵髒話,但不敢,於是噤聲。

 「老傢伙說是要來贏錢,口氣很狂妄。」傑瑞看出羅德的疑慮,走向羅德並湊了過去,在他耳邊輕聲說道。
 「你讓他進來?」羅德歪著頭盯著莊家發牌,雖然好奇,但壓根兒沒再看那老先生一眼。
 「他大吼大叫,我怕惹麻煩。更何況,他敢走進來,就要有心理準備。他想變什麼花樣我還怕他嗎?」傑瑞說完便起身,又補充:「他說來贏錢的,哈哈,你說呢?」
 羅德輕蔑抽動了嘴角,要笑不笑。看來,有人今晚不是大贏就要大輸了,羅德心想。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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